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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至在海德贝格
我和父亲有聊不尽的话题,那即是昆明。我们家是1938年12月作陪济大学搬迁到昆明的,那年父亲33岁,恰是如《神曲》开篇所写的,“在东说念主生的半途”。第二年8月他就辞去同济大学的办事到西南和洽大学任异邦语文学系讲授,一直办事到联大杀青,1946年6月我们随北京大学复员回到了北平。在昆明住了七年半,其中有七年在联大渡过,这七年,他在研究歌德、里尔克与杜甫获取凸起收货的同期,在创作上也出现了一个岑岭,念念想产生了很大的变化,还特风趣长远的友一又买卖,他天然吊祭昆明。而我离开昆明时刚满十岁,在联大附小读完五年级,童年的记忆天然支离幻灭,却丰富而温馨,因为它们与那很是的期间和那些其时嗅觉很平日,自后才知说念超过不庸俗的东说念主物斟酌在扫数,是以我也吊祭昆明。
西南和洽大学|图片开头于麇集
正如他在《昆明旧事》一文中写的:“若是有东说念主问我‘你一世中最吊祭的是什么所在?’我会绝不夷犹地回复,‘是昆明’。若是他连接问下去,‘在什么所在你的生活最苦,牵挂起来又最甜?在什么所在你时常生病,病后反而合计更健康?什么所在书很败落,反而促使你念书更证实?在什么所在你又教书,又写稿,又忙油盐柴米,而不感到矛盾!’我不错一连串地回复:‘齐是在抗日干戈时期的昆明’”。
冯至的昆明市民身份证
确乎,那时日子过得苦。铭刻我第一次作念作文,题目是《我的家庭》,拿回家父亲很欢乐,说“拿来我望望”。只见我写说念:“我家里有爹爹、娘娘和我三个东说念主。我爹爹每天早起就提着篮子上菜街去买菜,然后穿上灰布长袍去学校教书,下课回家,赶紧脱下长袍挂在墙上……”父亲一脸难过说:“你写这些干吗!”能怨我吗!这是我客不雅的不雅察,有诗为证,那时,他出来进去口中时常颂赞着“掣襟露肘衣和袜,不知针脚若何下”(自后我才知说念,他是仿照冯延巳《鹊踏枝》中语句:“百草千花寒食路,香车系在何家树?”戏拟的)。再说吃:平时很少有肉吃,偶而吃一次,亦然让我和父亲吃,母亲总把我们啃完的骨头、鱼刺拿往时再啃,一面哄笑我们笨,连骨头齐啃不干净,而况宣称她最爱的是啃骨头。于是,我闹了一个大见笑。一天,父母带我去作客。饭桌上,大东说念主们正谈古说今,忽然我超过严肃地站了起来,指着世东说念主眼前吐在桌上的骨头说:“把这些骨头齐给我娘拿过来!你们啃得太不干净。”大东说念主们先是一愣,接着哄堂大笑,母亲窘得满脸通红。我长期忘不了的是阴沉的油灯,晚上三个东说念主围着这独一的光源趴在被老鼠嗑了边的三屉桌上工作。铭刻有一个晚上我一个东说念主在家看《西纪行》。那轻微的火苗磷火似的越过着,脑怒的老鼠偏巧又在死后制造出各式声气。我心惊肉跳地回头一看,我方的身影像一个大妖魔正向头上扑来。可转过火来照旧忍不住要把金角大王、银角大王的故事看下去。生活艰难,贫病错杂,可精神是豪阔和健康的,因为有西南联大。
冯至、姚可崑老婆|图片开头于麇集
1935年秋,我的父母从德国回到北平,没找到正经办事;36年7月同济大学聘父亲去任讲授兼附中主任,他就去了同济,不久母亲带着我也来到上海,她在同济大学附设高等管事学校教德文。天然他们在这里结交了一些很要好的一又友和学生,但繁琐的行政办事、复杂的东说念主事纠纷使父亲纳闷,稀薄是派别斗争更令他厌恶,是以坚强要离开同济。到了西南联大,父亲参加另一个环境,这里文东说念主汇注,领受北大、清华、南开三校的优良传统,念念想摆脱,各不相扰,公共证实教书,老实守己地进行科学研究,即是有不同的政事不雅点和学术念念想,为了抗战时期的联大,也能协作合作。他从德国回归四年,不错说是刚刚找到相宜于他成长的泥土,同期杀青了抢夺一空,有了一个相对知足的环境,不错念书、念念考。
研究与创作
昆明时期是父亲一世中典籍最匮乏的时期,亦然念书最证实的时期。他我方的书,一部分留在了北平,一部分毁于长沙大火,避祸途中又失踪了一些,比及了昆明,只剩下摆在肥皂木箱搭成的“组合书架”里的几十本。学校藏书楼的书也很少,但是清华大学带来了一部分典籍,外秘书就放在外文系典籍室里,齐是很好的版块,其中有40卷本的《歌德全集》和几部研究歌德的专著。有了这样的要求,1941年春,他开动翻译德国俾德麦编的《歌德年谱》并详加谨慎,在重庆出书的《典籍月刊》上灵通发表。他每次借出我方需要的几本,以年谱为纲,读歌德的著述。天然年谱因故没能全译完,但歌德的作品却是相比系统地阅读了,并参考我方带来的袖珍本《歌德书信日志选》、《歌德与爱克曼的谈话》、《歌德谈话选》等,惩办了不少问题。他年青时可爱的是一些落拓派作者,对歌德“咄咄逼人”,当今则加深了对歌德的坚硬和阐明,不啻是好意思学上的观赏,从中学到一些作念东说念主的风趣。
冯至海德堡大学博士文凭
他除了给学生开讲歌德的课,还热心参加联大活跃的课外学术举止。他曾在罗常培发起的“文史学十四讲”,贺麟组织的形而上学编译会上讲《德国的文学史研究》《浮士德里的魔》《从浮士德里“东说念主造东说念主”略论歌德的天然科学》《歌德与东说念主的培植》等,这些齐成为他自后论歌德的专著中的构成部分。那时侯,联大学术念念想之摆脱活跃,学习惯氛之浓厚果真令东说念主爱慕;讲授们莫得架子,学而不倦,时常和学生们扫数去听别的讲授授课。闻山曾不啻一次深情地给我形容过当年形而上学讲授沈有鼎去听我父亲讲《歌德》的事:他头戴一顶缺了边的破凉帽,身穿灰布旧长袍,坐在第一瞥,旁若无东说念主地专心听讲的表情使他这个刚走进联大校门的后生东说念主感到轰动。父亲也同样,从他支离幻灭的日志中不错看到,仅1942年6月到11月,他就听了陈康的“柏拉图的年事论”、冯文潜的“好意思与丑”和朱自清的“宋诗的念念想”等。
和歌德同样,他年青时对杜甫亦然“咄咄逼人”,然而在抗战时期,避祸途中,他和杜甫亲近起来,他写说念“携妻抱女流离日,始信少陵字字真;未解诗中尽啜泣,十年佯作太平东说念主”。杜甫的诗和为东说念主深深地感动了他,逐口头萌生了为杜甫写一部列传的念头,但苦于身边莫得杜甫的全集。1943年的一天,在青云街的一家古书店里,见到一部仇兆鳌的《杜少陵诗详注》,其时没带够钱,待到再去时,却被东说念主买走了,超邪恶意。巧的是,回到家恰巧有联大同学张式彝、周基堃来访,他们知说念这本书已被历史系同学丁名楠买去。第二天一早,丁名楠就拿着书来转让,父亲超过感动,自后屡次拿起这件事。有了这本书,他视若张含韵,一首一首地反复研读,把诗的主题和东说念主名、地名以及关系杜甫的职业目别汇分记录在用过的“学生选习学程单”的背面,这样的“卡片”作念了几百张。
1945年他在报上发表了两篇文章,《杜甫和我们的期间》和《我想若何写一部列传》。回到北京后,他又写出《杜甫传》中的个别篇章发表在朱光潜编的《文学杂志》上,到了1951年,林元编《新不雅察》,在他的督促下,父亲再行整理旧稿,作念了多量的补充,发表在那年1月至6月的《新不雅察》上。1952年印成单行本,出书后,受到读者的接待,重印了四五次。
他自后被公认为歌德和杜甫研究的内行,有东说念主评价说,“他对歌德和杜甫的研究松手在中国粹术史上均有草创性风趣”twitter 露出,而这两个方面的“草创”齐是从西南联怒放动的。
与此同期,他还读奥地利诗东说念主里尔克的诗和书信、丹麦形而上学家基尔克郭尔的日志、德国形而上学家尼采的个别著述等,他从这些读物里得到启发,对他的写稿也齐或多或少地产生影响,他翻译他们的诗作、书信和语录,写散文式的论文针对中国的实践先容他们。闻一多读了他先容基尔克郭尔的文章《一个对于期间的月旦》,甚为赞颂,一次惟恐的契机,他们同住在靛花巷教员寝室,两东说念主从这篇文章谈起,谈得投契,一直到夜深。他写的关系尼采和里尔克的文章,翻译的他们的诗歌和书信,当今齐被分袂收入研究他们的论文集及他们的文集里,有的又重印。尤其是里尔克,对父亲创作和作念东说念主的影响就更大了:他念念索,他体验,他以极其证实的立场办事、生活。
这段时期,他在学术研究获取收货的同期,在创作上也出现了一个岑岭。30年代以来,他多年莫得写新诗了,却在1941年忽然像开了闸的湖水,一年内写出了27首十四行诗,结成诗集《十四行集》交由陈占元主理的明日社在桂林出书。他不再仅仅“抒怀诗东说念主”,而是成为“从机敏的嗅觉启航,在日常的田地里体味出精微的哲理的诗东说念主”(朱自清)。这本诗集引起公共的安定,李广田评讲述“他是千里念念的诗东说念主,他默察,他体认。他把他在六合东说念主生中所体验出来的印证于日常印象。他看出那真确的诗和形而上学于我们所看不到的所在”(《千里念念的诗——论冯至的<十四行集>》)。朱自清在《新诗杂话》的《诗与哲理》一节中说,“闻一多先生说我们的新诗好象满是些后生,也得有一些中年才好。冯先生这一集玩忽不错算是中年了”。父亲在这里相比到手地应用了西方的十四行体,朱自清在同书的《诗的相貌》一节里评述,“这集子不错说诞生了中国十四行的基础,使得向来怀疑这诗体的东说念主也肯定它不错在中国诗里活下去。无韵体和十四行(或商籁)值得连接发展;别种异邦诗体也将溶化在中国诗里。这是效法,同期是创造,到了头齐会酿成我们我方的”。这一年的8月,散文集《山水》由杨振声交给重庆国民出书社出书,它被称为是《十四行集》的姊妹篇,他用纯朴的笔墨镇定地记叙了一些最平日的山水、微弱的东说念主物、一针一线激励他的感悟和念念索。1942年春到1943秋又完成了中篇演义《伍子胥》。他把传统伍子胥故事的复仇主题滚动为关注东说念主的生涯情状的启悟性主题,把一个历史故事滚动为一个当代诗话哲理演义。抗战告捷后,这三本书齐被巴金收入他主编的《文学丛刊》由上海文化生活出书社出书、重版。它们的问世引起东说念主们的安定,直到当今还时常被东说念主们采纳、拿起,认为它们“……在诗歌、散文、演义三个规模,齐达到了很高的艺术水准;呈现出一种生命的千里念念情状,自愿地追求艺术的完整、白净与和谐,在40年代,甚而扫数中国当代文学之林中,齐是特有的‘这一个’”(钱理群《20世纪中国演义读本》)。
冯至、姚可崑携女冯姚平游昆明大不雅园
活跃的文艺生活
1939年暑假后,父亲初到西南联大,东说念主地少见,只知证实上课,改功课一点不苟,过了一段时期,一又友就多了起来。
最初,中语系讲授杨振声、朱自清、罗常培齐是他的北大学长,他入北大念书时,他们齐一经毕业,但是,他们齐很宥恕他,给了他许多匡助和饱读吹。自后,李广田、卞之琳也齐来到联大教书。他们也齐是北大学生,不外,他们入学时,父亲也一经毕业。他们三东说念主齐学异邦文学,齐是诗东说念主,其时齐是三十多岁;他们常到家里来,给我的印象很深。卞之琳名满世界,父亲的一又友齐穿长衫,只消他老是穿零丁咖啡色的西服,还戴着金丝边的眼镜,我合计他稀薄精神,用当今的话说可能即是“酷”了。时常是来了就坐到桌前,用父亲从德国提回归的打字机打字,正本那时他和闻一多正在协助英籍讲授白英裁剪《当代中国诗选》。他从来不睬睬我,我也从来莫得预见去跟他谈话。李广田则否则,他穿戴长衫,微黑的脸上老是挂着诚朴的笑颜,他的男儿李岫和我差未几大,是以他见到我时总要和我聊两句,在我们之间传递信息。我也曾养过一只兔子,记不得是那位联大同学送给我的,李岫对此很感趣味趣味,说不定还有点爱戴,有一次,李伯伯高欢乐兴地来了,对我说:“你看李岫多特风趣,她问我‘冯姐姐养了兔子为什么不作念件兔皮大衣呀?’”欣悦之情,言外之味。有时候,他还把李岫带来,我们两个“独女”(那时我还莫得妹妹)有了游伴,就到院子里“疯”去了;大东说念主们则在屋里谈话,相互传阅个东说念主的创作,相互启发。有一段时期,粗略是43年底或44年春,杨振声提议,相互谙习的一又友每星期约聚一次,互通声气,地点就选在位于钱局街敬节堂巷的我家。他们每星期有一个法则的时期,聚在扫数,座谈文艺问题以及一些逸事。每次来参加约聚的有杨振声、闻一多、闻家驷、朱自清、沈从文、孙毓棠、卞之琳、李广田等东说念主。这样的约聚不知举行过几许次,有东说念主从重庆来,向父亲说:“在重庆传奇你们这里文华风骚,颇有一时之盛啊”。这样的氛围无疑催生了父亲的创作,举例《伍子胥》。二十年代末,父亲第一次读到里尔克的散文诗《旗头里尔克的爱与死》时,就产生了用这种文体来写伍子胥故事的想法,设想写成一部带有落拓色调的散文诗,但是恒久莫得伊始。这时,卞之琳把我方翻译的《旗头》手稿拿给他看,使他又想起伍子胥,一时兴会,就写出了这篇演义。但此一时,作者的情感已非昔日了,他意象中的伍子胥一经莫得落拓的色调,而成为一个在实践中真确地被老练着的东说念主,演义反应出的是一些当代中国东说念主的熬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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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还有一个一又友即是桂林的陈占元。父亲的《十四行集》,卞之琳的《慰劳信集》、《十年诗草》等齐是明日社出书的,这明日社实质上即是陈占元我方,约稿、裁剪、找所在印刷、校对、刊行齐是他一个东说念主,同期他还在作研究和翻译办事。他还和李广田、卞之琳、我父亲裁剪出书了一个文艺刊物《明日文艺》,《伍子胥》的一些章节就最初发表在这上头;可惜因为桂林遭日军轰炸疏散东说念主口,只出书了四期就停版了。其时在昆明,不仅仅在联大,汇集了一批有识之士,其中不乏父亲的亲密一又友,如其时任云南大学讲授的陈逵、中法大学讲授夏康农和同济大学毕业的翟立林,他们时常和他斟酌政事形势和社会容许,由于陈逵的先容,我的父母第一次读到《新华日报》。他们对于他在念念想上、政事上有过不少匡助。
逐口头,父亲坚硬了一些同学,有听过他课的,有没听过的。他在1940年10月19日的日志中写说念:“应冬青文艺社鲁迅死灭四周年顾虑会求教,斟酌东说念主为袁方,杜运燮”,这是他和学生社团战役的开动。自后又有“冬青社刘北汜、王铁臣、江瑞熙请之琳、广田及余在福照街大红楼晚饭”等记载。冬青社原属联大早期宣传晋升念念想最活跃的群社,1941年1月皖南事变后,群社罢手举止,许多主干更始到乡下,但冬青社在文艺规模内仍然相持办事,协作了多量联大同学中的文学深爱者。从此他时常参加学生的文艺举止,每逢“五四”和鲁迅死灭顾虑日的约聚他齐去参加。1944年5月4日,他和闻一多、朱自清、卞之琳、沈从文等东说念主应邀参加顾虑“五四”文艺晚会,遭到密探控制而中断,8日连接举行,他在会上作了题为《新文艺中诗歌的出息》的求教;这件事在许多东说念主的回忆文章中齐曾提到。向父亲约稿更多的是林元。林元亦然群社成员,皖南事变后,到乡下避了一段时期,回归筹划文艺刊物《文聚》并出书“文聚丛书”;这个刊物迈出了联大校门,走向社会。林元是组稿的妙手,常来我家和父亲谈他的出书斟酌,父亲在他的刊物上发表了散文、诗歌、演义和翻译,自后林元在回忆文章里写说念:“发表文章最多的是冯至”。自后他们成为一又友,父亲一直给他编的刊物写稿,直到林元死灭,父亲深感哀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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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期他写得最多的是漫笔。1946年他在重印《山水》的《跋文》中有这样一段话:“自从三十一年(即1942年)以后……我就很少写《山水》这类的笔墨了。其时后方的城市里分歧理的事成为常情,合理的事成为例外,眼看着成群的士兵不死于战场,而死于官长的靡烂,勤奋办事者日日与疾病和饥寒噤斗,而穷奢极欲者却好象主管了一切。我写稿的趣味趣味也就更始,肇端写一些对于目前种种实践的漫笔,在那时成为一时习尚的袖珍周刊上发表,一篇一篇地写下去,直到三十四年(即1945年)八月旬日才好象告了一个杀青”。他的漫笔发表在《生活导报》、《春秋导报》、《摆脱论坛》、《并立周报》等各式袖珍刊物上,内容与格调跟他以前的散文齐有所不同了。在这些漫笔里他提倡办事证实,反对社会上对于事物莫不宥恕的“差未几”立场;他提倡说真话,反对当局者和报纸上大骄傲皮的空论;他提倡中国东说念主要正视我方的瑕玷,反对用“异邦也有”以自慰。他以为东说念主际之间是连接的“问与答”,有问与答,才有生活风趣;生活到某一阶段时要求有严肃的决断,夷犹连接是最大的熬煎;领受优良传统必须摈斥相沿办法;事事要有个界限,而界限跟着期间的不同齐在变化着;等等。其中有些文章到当今读起来还很有实践风趣,可惜其时莫得网罗起来,许多齐失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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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文艺生活的活跃,他的年青一又友多了起来,他们常来谈诗论文,清明了他的视线,给他以启迪。其时在联大任助教的杨周翰和穆旦来过,他们自后齐很有设立,可惜穆旦过早地弃世了,杨周翰也先父亲而去,父亲超过恻然;杜运燮自后服役去印度,还连接有诗寄来,父亲给他在《生活文艺》上发表;听父亲德语课的郑敏写诗,时常把她的习作拿给父亲看,父亲对她说:“这内部有诗,不错写下去,但这却是一条充满侘傺的说念路”,并从她的诗中选出几首,寄给陈占元,在《明日文艺》上发表了。他们齐是《九叶集》的作者,当今齐是盛名的诗东说念主,齐还在写他们各自独具格调的诗篇。
1944年4月新诗社成立,1945年3月联大文艺社成立,父亲赈济他们,积极参加他们的举止,而且时常带我去。铭刻一天晚上,来了好几个后生,接父亲去参加举止,公共说谈笑笑,蜂拥着父亲在前边走,沈季平(闻山)拉着我在后头跟,那年他才十八岁,用当今的目光看照旧个大孩子,其时却已是个后生诗东说念主了。黑灯瞎火地,路也很扞拒,玩忽是嫌我走得太慢,自后他索性把我抱了起来。到了一个什么所在我不明晰,只见闻一多伯伯,他是新诗社的导师,坐在一只消扶手的大椅子里,给我印象稀薄深的是,椅子上铺了一张老皋比,我第一次见到这种东西,很新奇。我父亲坐在附近的椅子上,其他东说念主则或蹲或坐地围在前边,专心性听闻伯伯在讲什么。阴沉的灯光照着一张张年青的、抖擞的脸,这情景好像就在目前。我还跟父亲去参加过蟾光晚会。小树林里,蟾光底下,公共在草地上起步当车,盘问问题,诵读诗歌。自后闻山写过一个条幅赠我:“佳节春城处处花,岭南冀北聚海角。蔷薇架影诗和月,正气横空惊暮鸦”,这是为顾虑这段友谊,他写给父亲的一首诗。我稀薄欢乐的是,他在后头还有一段话:“1944年中秋西南联大新诗社诗诵读会闻一多冯至先生及姚平均参加”;不外,羞涩得很,我这个不坐褥的参加者,在其时只知说念欢乐地享用着大姨们握给我的花生粘之类的糖果,这在其时是扼制易见到的。联大文艺社的后生诗东说念主缪弘,应校服役,就义在日本谨守的前夜,那时他还未满二十岁;文艺社的同学们为他出书了一册《缪弘遗诗》,收录了他的诗作22首。李广田为它写序,父亲为它写了读跋文,由此可见当年联巨匠生之间的赤诚情感。
抗战告捷了
1945年8月10日晚上,我一经躺在床上了,邻居(他们家有收音机)传畴昔本谨守的音书,我抖擞得两条腿高下把铺板敲得山响,父亲拿上一把雨伞就出去了。过了一会,他连跑带颠地回归,叫我赶紧穿上衣服,拉着我就往外跑;越走听着越吵杂,锣饱读喧天,东说念主声欢叫。我们来到一间小茶肆,或是饭店,它位于一个支路口,坐在二楼的窗前,不错明晰地看到前边两条街的情况。这时街上拥满了狂喜的东说念主群,顷刻间,这边舞狮子的过来了,顷刻间,那处跑旱船的过来了;我几乎是目不暇接,长这样大,从来没见过这种吵杂局势,仅仅听父亲形容他小时候在涿州故地过年的盛况,常令我爱戴不已,我其时想,那盛况也不外如斯吧。
西南和洽大学校训|图片开头于麇集
告捷了,父亲无比欢乐,每天走出走进,一只手把后袍襟撩在死后,另一只手点点划划,脚步轻快得象要跳起来,嘴里不竭地颂赞着杜甫的“剑外忽传收蓟北,……”,他可果真“漫卷诗书喜欲狂”了,念到“日间放歌须纵酒”时,“白(bo)”字好象是从嘴里迸出来的,而终末一句“便下襄阳向洛阳”的“向洛阳”三个字竟拉着长调唱了起来。我从来没见他这样抖擞过,但是我合计我其时似乎能阐明他的情感,从那时起这首诗紧紧地记在了我的心间。
可惜好景不常,蒋介石一心一意要发动内战,父亲的情感又千里重了起来。那时他和共产党莫得战役,也不懂党的策略,但他是一个正派、真诚的东说念主。在大是大非眼前,他只认为抗日干戈必须相持到底,不管在什么样的困境齐不成动摇,全民抗战必须加强协作,谁若制造分裂,即是与东说念主民为敌,是民族的罪东说念主。在学校教书这些年,他深深地体会到,晋升学生齐是胸襟大志,不欺地下的,而反动学生则鬼头鬼脑,干些见不得东说念主的事,是以他老是站在晋升学生一边。这时他写的漫笔多半围绕着两个问题:一是千万不要打内战;二是对敌伪竣工不成优容。但事实上形势的发展与东说念主们的但愿完全相背。国统区内处处在弹压反内战的民主畅通。1945年底,恐慌中外的“一二·一”惨案发生了。悲愤在他的胸中酝酿,一天早晨醒来,脱口说出诗一首,坐窝写在一张纸上,送到四义士的灵前,这即是公共熟悉的那首《招魂--谨呈于死难同学灵前》。他平时作诗齐是惜墨若金,反复修改,只消这首,探口而出,一气呵成,莫得作任何改换就送去了。在风雨晦暝的暗澹中他借义士们的口呼出:
“你们不要呼叫我们回归,
我们从来莫得离开你们,
我们合在扫数呼叫吧——
正义,快快地回归!
摆脱,快快地回归!
光明,快快地回归!”
其时,音乐家赵沨还曾把它谱成歌曲,在同学中传唱。自后这首诗由赵少炜抄写,被刻在四义士的顾虑碑上,和他的心扫数,长期留在了昆明。
昆明杨家山“ 林场茅庐”
和杜甫同样,狂喜之后是无奈,在这样的时势下,不知什么时候智商还乡。他又念起别的诗来:“云横秦岭家安在?雪拥蓝关马不前”;是以,我其时也背会了这两句诗,却不知说念作者是谁,高下句是什么。
1946年5月4日,西南和洽大学完成了它光荣的历史办事,宣告杀青,我们一家东说念主也于6月初离开了昆明。不外,来的时候三个东说念主,且归却是四个东说念主;这一年的正月月吉,我的妹妹冯姚明出身了,她把昆明的“明”字给我们带了回归,昆明长期和我们在扫数。
冯姚平
2002年7月于北京
(注:为顾虑西南联大建校70周年而作,收入西南联大建校70周年顾虑文集《我心中的西南联大》)